穆晴明瞬間覺得被人扼住了喉管，任何一句埋怨都說不上來，望著荀楚嘴唇顫動了幾下，最終頹然地笑開。

“對……是我把你從天刑山逼回來的，是我把咱倆變成今天這個樣子，全都是我的錯。”

荀楚拿出一個盒子放在她面前：“這是楚王的令牌跟印章，你拿著。”

穆晴明盯著那盒子嘴角扯出一絲冷笑，這次是光明正大的移交嗎？

“這些東西本就不屬於我。”

“在你尋得更好的去處之前便留在此處吧。”

這是給她的初戀計算出的酬勞或補償嗎？穆晴明胸口悶得慌，但又毫無立場再去抱怨。

被她自己誇大其詞無限放大的所謂初戀，持續了也不過十天，她有什麽理由去跟他討價還價。

她突然笑了：“謝謝楚王殿下。”

荀楚的手指一顫，神情如常：“若是你不想留在王府，管家也會帶你離開滄州，去任何地方都以。”

“多謝。那楚王殿下什麽時候走？”對，她應該表現得比他冷漠，這樣才不會顯得自己那麽狼狽，“不回答也無妨，殿下自有王錚與衛榮護送，穆晴明就不去湊熱鬧了。”

荀楚微微點頭：“也好。”

穆晴明將他面前的盒子拿過來，打開，看著裏邊的楚王印與一些令牌：“還真不少，我倒是撿了一個大便宜。”

她話多了，荀楚反倒不說話了。

這樣也沒什麽不對，反正以前他也不愛說話。

穆晴明啪嗒將盒子蓋上：“不過殿下也不稀罕這些了對吧？畢竟以後做神仙也用不上，不過到時候可別忘了偶爾福澤我這位不算太熟的故人。”

“晴明……”

“楚王殿下其他就不必再說，您當初已經花了大半年的時間來安排我，想必這次會更妥當，有什麽需要我會詢問管家，您無需掛念，你我之間也沒那麽多情分。”

感覺這種冷漠的話會越說越上癮，但穆晴明並不喜歡這樣，好像是故意戳著荀楚的心說的這些。

穆晴明起身：“這一年承蒙楚王關照，恕不遠送，殿下請。”

逐客令一出，這快到斬亂麻的作風倒是符合了她穆晴明一貫的作風。

只是回想起來有點可笑，這一年她曾在荀楚面前哭過笑過鬧過，這一年居然是她穆晴明生平最任性最矯情嬌貴的一年，以為被包容所以肆無忌憚。

可這一切不過就是她一個人在唱的大戲。

荀楚默然片刻，起身，沒留下任何一句話話。

穆晴明看著他走過院子，走出大門，然後背影全無。

以後她又是一個人了。

其實，她還想問他，如果飛升不成功他會怎樣？如果做不了神仙願不願意回到她的身邊，其實她想說的是……

看到他立在門邊的雨傘，穆晴明突然拿起傘就追了出去。

荀楚孑然的背影立在回廊之間。

“小荀！”

荀楚的背影一頓。

不要死，當神仙也好，當魔也好，當人類也好，你要平安啊。

她想說的其實是這個，可眼淚突然模糊了視線，眼前的荀楚她看不清了。

“你……”

要我陪你去嗎？她還想說的是這個啊！

可他一定會說不必的。

有了天刑山一事，她如何還能再去？

“你的雨傘沒拿。”

荀楚動也沒動。

那背影如同一石像嵌入穆晴的眼睛，她將雨傘挨著廊柱放下，猛然轉身也背對他。

後會無期。

心裏默念，她轉身進了院子。

許久之後，荀楚慢慢回過頭。

身後空蕩蕩的，唯獨那把紙傘立在回廊裏，方才穆晴明沒說的話仿佛都被這把雨傘再次重覆出來。

荀楚看著聽了很久說了一聲：“好。”

踱步回頭將雨傘拿上。

晴明，願你一世安好。

楚王殿下出遠門了。

楚王殿下一早與王錚侍衛一道出了遠門。

這已經是黎溪第二次跟躺在床上睡覺的穆晴明說起這話，但穆晴明面朝著裏邊側身躺著，一動也不動。

若是好好道別，昨晚至少一起吃個餞行飯的，也許好聚好散能讓她沒那麽遺憾，也不會讓荀楚那麽難受……呵，她又怎麽知道他會難受？

別因為自己難受就覺得全世界都跟著難受了似的。

到了下午管家就來海棠閣問過黎溪，娘娘可有按時吃飯之類的話，一直問到晚上，穆晴明不得不說：“把晚飯端上來吧，我餓了。”

看她吃飯，丫鬟們如獲大赦。

大概是以為她跟荀楚吵架了，黎溪變著法子安慰，最後道：“娘娘放心吧，過個幾天就是朔月，殿下必然會在那夜之前回來的。”

他不會回來了的……不過黎溪剛才說什麽，朔月夜？

穆晴明立刻放開如同嚼蠟一樣的食物，起身回房間，打開一個置物盒，裏邊放置著一根白色的仙鶴翎毛，想起那日在往生崖上見到的玄瀾闕。

當時以為這根羽毛是玄瀾闕隨手給她的信物，後來在山泉客棧被宋嫣寧占用身體似乎就跟著羽毛有關，所以她覺得她大概是被玄瀾闕給坑了。

後來因為跟荀楚……想起這個人胸口猛然又是絞。

總之，以前想去當陰陽師是為了找到解開荀楚與婆羅之境的辦法，不過現在已經沒有那麽必要。

黎溪詢問：“這是什麽羽毛，娘娘如此妥善保存至今。”

“沒什麽特別的。” 穆晴明指著桌上的做好的燈箱跟黎溪說，“明天你把這兩盞燈送到管家那，讓他安在……青樾殿吧。”

黎溪噗嗤一笑：“娘娘面上是跟殿下生氣，其實心裏想得都是殿下吧？”

穆晴明不回應，只是從一旁的櫃子裏拿出一個箱子，曾有那麽一段時間，荀楚老往海棠閣裏送東西，玉器，寶石，簪子，鐲子等等一些女孩子喜歡的物件。

現在她把裝著那些物件的箱子放到桌面跟黎溪說：“這箱子裏的東西歸你了。”

黎溪大驚失色立刻跪下：“奴婢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，娘娘要打要罰都可以，可別折煞了奴婢，這些可都是殿下送給娘娘的物件，奴婢怎敢收？”

“他以前送的東西我就沒賞過你們嗎？”

是有賞過，而且還經常有，但這些……

“奴婢還是不敢要。”黎溪又十分擔憂地問，“娘娘是不是遇著什麽事了，從昨晚到現在您就一直悶悶不樂的。

這一年，也多虧了黎溪的照顧了。

“傻丫頭……算了不說這個。黎溪，以前我就跟你說過，若是你想出嫁或去做其他事我都會答應你。”

“娘娘你究竟怎麽了嘛。”黎溪真給她嚇哭了。

穆晴明頓時想起昨天荀楚將一個貴重的匣子放到她面前時的情景，昨天她還那麽憎恨的一個舉動，可如今她卻用在了黎溪的身上。

她現在覺得自己是好意，怎麽昨天就覺得荀楚那麽惡劣呢？

“好了，不逗你。”穆晴明黎溪從地上扶起來，黎溪哭得更傷心了。

看著黎溪哭，穆晴明其實也覺得眼睛很疼，但她沒讓自己流一滴眼淚。

她至今還很後悔，昨天為什麽那麽狼狽地以傘做借口追荀楚，為什麽讓淚水模糊了視線，為什麽心裏吶喊著想求他不要丟下她，又滿心求他未來安好。

不該再畫蛇添足做那些的，反正無論如何他都會走，反正他也看不到她以後的悲歡。

安撫好了黎溪，今夜無眠到清晨。

日次，趁著黎溪將燈送到管家那，穆晴明拿了簡單的行李，從海棠閣閣樓的窗臺順著梧桐樹攀下後院，避開侍衛的耳目離開了楚王府。

她知道，荀楚猜到她會走，所以留下了衛榮與管家時時關註她。

可是荀楚，你都離我而去，我又怎麽會留在你的布控之下活著？

從今往後我穆晴明與你再無瓜葛。

穆晴明再次來到北門關，夜幕已經降臨。

原本應該在山泉客棧留宿一宿早上進北門關的，正常人類都不會選擇夜裏踏入人間地獄。

但穆晴明與她的馬速度不減一下穿過了北門關，她依舊下意識回頭看身後的門樓。

方玨說，北門關由鬥宿的法陣，天廟。

上次她又在落雁城見著了天機，天機的牛宿法陣設在昆侖幻境。

那麽上次她在往生崖見到的，會不會就是掌管危宿法陣的天錢星君。

單從模樣來看，那個自稱為玄瀾闕的人比起天機星君更加俊美，不過兩人身上都有一種清逸出塵的氣度，看起來像是一類人。

如果玄瀾闕就是天錢星君，那天上的神也不見得有多高尚，他的城府跟人類比起來有過而無不及。

可她都猜測到玄瀾闕是個陰險的家夥，卻還是在朔月夜趕到了婆羅之境。

她是有多無聊，多沒地方可去？

不過這黑燈瞎火的夜晚，即便手中帶著地圖，其實穆晴明也分不清往生崖的的方向到底在在哪兒。

但這好像也不是那麽重要，馬往哪兒走，她便去哪兒就是。

這種想法在一次出現時，穆晴明突然渾身一個機靈。

現在的她究竟是頹廢到什麽程度，難道離開了荀楚她的未來就無所謂了嗎？誰離開誰都能活下去，難道不過是她自欺欺人的說辭而已？

她沒那麽沒出息。

只是暫時的，在荀楚奔向飛升或死亡的時候，她一個人走在這人世間是覺得，任何都不大有所謂罷了。

朔月之夜，天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，身下馬兒的腳步都顯得有些遲疑，緩慢的馬蹄聲在靜謐的夜晚，噠噠噠地回蕩在夜幕之中。

據說朔月夜是鬼魔妖靈出沒最頻繁的夜晚，這人間地獄卻安靜得連只夜鳥的聲音都沒有。

不過周身黑暗一直如影隨形。

壓迫感越來越強烈，直到感覺身後有一股陰測測的壓力襲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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